結廬人境的專業古琴製作師–夏林余先生

十二月 25, 2010 on 4:32 pm | In 結廬人境的專業制琴師–夏林余先生, 百樂名家名師 | No Comments

 

余書齋曰「無邪堂」,特乞夏先生為余斲此蕉葉琴,並鐫「無邪」二字。(三省琴齋 夏林余特製)

  結廬人境的專業制琴師–夏林余先生(轉載http://blog.yam.com/eros0518/article/28217344)

  「春江潮水連海平,海上明月共潮生。」唐‧張若虛曾這樣抓住了廣陵南郊一帶月夜動人的美景下筆,寫來何其壯麗。廣陵即現今之揚州,自唐以來,此處商賈雲集,人文薈萃,乃一繁華的都市,及經千年的文化孕育,現已成了一顆璀燦的寶珠。

  而琴曲中《廣陵散》一曲,在民間最為人熟知的,莫過於與西晉時竹林七賢之一「嵇康」有關的故事,他因先得罪大將軍鍾會,後受友人呂安案的牽連,鍾會遂藉機誣陷,嵇康因而被賜死,雖三千太學生為之求情,卻無法幸免,就在臨行刑前他神色自若,索琴彈《廣陵散》,曲終而嘆:「袁孝尼嘗請學此散,吾靳固不與,廣陵散於今絕矣!」後不黯琴曲者,真以為成了絕響。而近人金庸先生亦將此故事,寫入他的武俠小說《笑傲江湖》中,並加之渲染,寫曲洋為尋《廣陵散》,一連掘了晉代古墓二十九座,終在蔡邕墓中,覓得《廣陵散》曲譜,且又按《廣陵散》改編成《笑傲江湖曲》,而也就因這一筆,以使「廣陵逸響」更為深植人心,事實上《廣陵散》自東漢末至今一直都流傳著。至於為何小說中寫曲譜得自蔡邕墓中?實因東末年就有記載《廣陵散》的主題乃是描寫聶政刺韓王的故事,而蔡邕《琴操‧河間雜歌》中曾著錄《聶政刺韓王曲》,於是金庸先生將之聯繫起來寫成故事。難怪世人一旦讀其小說,必不能自拔,因他的小說常以一歷史為軸而虛實鋪陳,遂能引人入勝。或許從這兒,更不得不由衷敬佩金庸先生的博覽群書,想《晉書‧嵇康傳》和《琴操》中有關聶政的故事,必已熟讀。

  及在琴曲流派中,更有「廣陵」一派,顧名思義,即指廣陵地區的琴派。而民國以來,以張子謙先生最著名,其演奏風格秀勁灑脫,右手運指全用偏鋒,在左手同時,右手觸弦從五、六徽至一徽之間隨意運用,但彈散、泛音時則嚴守不過一徽的規定。且他按音撫弦,吟猱細腻,柔中有剛,因之節奏跌宕有緻,皆能呈現廣陵派的彈奏特色。

  由於這種種的「琴」緣,都與廣陵密切相關,故現今的揚州是古琴的制作、保存與發展的南方重鎮,更是制琴人輩出。而在中青輩中,我最所賞夏林余先生了。夏先生原名林瑜,為江都市邵伯鎮人,父母皆是純樸的莊稼。先生生於一九七O年,在中國,這是一個動盪的大時代,一切物資都非常匱乏,一切都是配給的,農民平日沒有太多的收入,而普通的工人則月薪不過二十五元左右。我母親曾告訴我,當時的一罐進口奶粉要價一百二十元,如海外親人以郵寄的方式,一磅奶粉也要扣上二十五至三十元人民幣的稅,從此可想,在這時代出生的孩子似乎注定要吃苦的。

  而幸蒙上天的眷顧,夏先生在這風雨飄飛的時代中,卻茁壯成長了。他自一九八八年初中畢業後,為了幫補家中生計,便選擇進入揚州民族樂器廠當學徒。剛開始時,他都和其他人一樣,從最基礎的做起,如做一些樂器小配件及簡單木工,可是他卻有一與眾不同之處,就是在下班後的夜裡總是埋首苦讀,期能不斷增進自己的專業知識。也由於他目標明確,加年輕睿智,故他對古琴的制作技術從初步掌握,至游刃有餘,確實除天資外,用心是他成功的關鍵。可縱有能力與天資,若沒有機會,一切似又枉然。所以命相中的所謂「貴人」,對這擁有天賦的人特別重要,就像羅盤般,可以指引正確的方向,邁向康莊的人生大道。

  龔一先生就是夏先生的貴人,在一九九零年揚州民族樂器廠聘了龔先生來廠監制古琴,那時他非常賞識夏先生,認為夏是一位可造之才,於是將其所知悉以傳授,甚至要外出修琴,他總會對樂器廠廠長說:「能不能給小夏一起去?」而自此以後,夏先生便經常與之為伍,所以在這期間他遂得龔先生之口授心傳,制琴技藝進步更是神速。而與此同時,夏先生亦曾與多位古琴演奏家共同研制古琴,並修複過宋、明、清古琴五十餘床。由於他在修琴時都會仔細的做筆記,加上有實務的斲修古琴經驗,見多自然識廣,技藝亦因之大進。後來夏先生得台灣百樂琴苑陸先生之助,於一九九二年離開揚州民族樂器廠,回鄉開始以個體户制作古琴,並以論語中曾子之言「吾日三省吾身」之句以自警,後亦以之名其工作坊為「三省琴齋」。

  夏先生制的琴,非常重視琴韻,每以唐代雷琴為目標。宋人著《琴苑要錄‧斫琴記》中言:「唐賢所重為張、雷之琴,雷琴重實,聲溫勁而雄,張琴堅清,聲激越而潤。」其中提及之張琴均未見傳世,千百年來僅雷氏所製獨能傳其後,從而可知古代琴家當視雷琴琴韻為重,故在千年光陰的流轉中,雖數易其主,亦得保存下來。至於鄭珉中先生亦曾綜合古人評雷琴之語,得十六字「重實溫勁,聲韻雄遠,清雄沉細,如擊金石。」而這也正是夏先生近二十年斲琴所專心致志追求的境界。

  夏先生曾說:「剛開始自己制琴的前三年,所制無非是「龔一先生」之琴。」然自後他每制一批琴(約十床八床),在做好後必聽其音韻,仔細記錄優缺點,在作下一批時便加以改良,再制亦是如此,所以夏先生制琴,除承傳古法,更自推陳,且從不粗制濫造。

  而先生綜合多年經驗,以為制琴以三事為要,一為「選材」:他以為制一床重實溫勁的琴,必須選擇擊作金石聲的老木頭,因老木長年暴露於空氣中自然伸縮,木性乾燥固定,最宜制琴,而現在較易得者多為百年老房之樑柱。先生因有見及此,多年前趁鄉間大量清代老房拆建時,遂將所有可用房樑一一運回貯存。且又言作琴面老杉木易得,相較作琴底較硬之木難求,為了解決這困難,先生遂選適合的硬木泡於鄉間溪流之中,使之歷經數年寒暑,以此人為之法,加速木材之伸縮,再將之加以蒸煮,以去木中雜質,並藉以將變形彎曲者汰去,再存放六、七年以上再行使用,從這大可見先生對選擇琴材的嚴謹。

  二為「均衡」,先生認為一床琴只要結構均衡,如地四維,不可偏倚。故斲琴者,在制琴中要調整音準,不見得頭痛治頭,只要在相應處著手,取得均衡,如此則可制得一床好琴。

  三為「思想」,夏先生以為三者之中,又以此為最重要,因琴如其人,一位專業的制琴師,萬不可把琴當作商品,隨便制作。特別是晚近古琴成為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後,商人重利,古琴常被炒作,漸被商品化,先生每言及此,總自太息。幸生生性淡泊,雖結廬人境,處於繁雜的社會中亦能不改其性。記得許多年前王迪老師也曾生氣的對我說,她最不喜歡那一些把古琴當作商品炒作和牟取暴利的人。是的,對待古琴的真正態度當是如此。故作為一位專業的制琴家,他若能抱持此思想作琴,這琴必能傳世。

  再者,夏先生更認為古琴是高雅而具文化的藝術品,這藝術品不單單只在外形上,而是在更深沉的「琴韻」中。因此他認為制琴師在制琴時,他心中想要如何呈現手中的琴,這是這琴將會呈現出什麼琴韻的關鍵,所以一位專業的制琴師,除在技法上求精進外,更重要的是努力充實自己的文化內涵,使所學不斷內化,與個人的素養一併昇華。在全神貫注制琴時,自然可與手中琴材通感相應,琴成後方能木應正始音,與天地相和。這乍聽好像有點玄,其實並不,這只是自然的感通,官止神行,物我為一吧了。而或正因此,所以我特別偏愛夏先生所制的琴的原因。

  至於夏先生除精斲琴,亦善鼓琴。他先學於上海書法名家戴堯天先生,後向廣陵派梅曰强先生執弟子禮,每日向晚而往,輒彈數小時不倦,且必夜宿高談,晨起再練,如是者往復三年不曾間斷,故盡得梅氏真傳,彈曲落指圓潤,韻緻淋漓。而在民國古琴家中,我最敬佩管平湖先生,他的琴藝精湛,每一聆聽,必忘形息累,且他兼善斲、修古琴,為個中能手,查阜西先生譽之為「北京今時第一」。然余生也晚,不能親睹其風神,總覺悵然不已。今我見夏先生其愛琴、斲琴、護琴之心,與管先生如一,假以時日,當能追步管老,謂有奇景於將來,似又無庸置疑也。

葉國威於無邪堂燈下2010年4月10日凌辰1時44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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